恰逢赶集,在家里闷了好几天的人都从屋子里涌了出来,满街的人,或提口袋,或牵着孩子,或背着背篓,街道路窄,人与人几乎是擦着肩头路过的。
饶顺也入乡随俗地弄了个背篓,他跟在章橙后头,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一切。
这边的气候温和,蔬菜水果几乎都是四季生长,所以即便现在已是初冬时分,但种类依旧丰富。
章橙挑了几根鹅笋,又捡了一些玉米和胡萝卜等蔬菜,而后又去买了一些肉还有鱼,总共十来样,统统放进了饶顺身后的背篓里。
卖肉的老板娘取笑道:“小姑娘眼光真好,挑了这么一位好老公,愿意出来做苦力,不像我家这位只会卖肉,一收摊就嚷着说自己累,往沙发上一躺,什么也不管。”
章橙笑笑,没有搭腔。两人又往菜市场深处走,越往里走,里头卖河鲜的越多,因为常年被水浸泡的缘故,道路湿滑、一股子鱼腥味。
饶顺问她:“买这么多菜做什么?一周都吃不完了。”
她在一处河虾的摊位蹲下:“有备无患总是好的。”
语气淡淡,让饶顺摸不清她究竟想要干嘛。
有人撞了饶顺一下,很结实的一下,差点儿将饶顺抡翻进跟前的红色澡盆里头,饶顺生气地回头,那人也回头,四目相对,那冷漠的眼神叫饶顺当下一惊,他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裤兜,果真有纸条在他的兜里。
“怎么了?”章橙顺着他的方向看去,只见一片攒动的人头。
饶顺回过神来,忙道:“没什么。”
午饭照例是饶顺下厨,大约是因为心中搁了事儿,撒盐的时候不小心手脚重了一些,一口肉沫茄子吃下去,咸得齁喉,章橙眉头紧皱,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。
“这茄子咸得过头了。”
饶顺忙夹了一筷子,果然咸得无法下咽,擦嘴说道:“手抖了一下。”
章橙喝了口水,饶顺又说:“妹子,我下午要去村长家里一趟。”
章橙误会了他的意思:“是有什么线索了吗?”
“没有,我这趟去就是为了去打听的。”
“我想他们应该是被扣留了吧,如果是沉船的话,菜市场里早就应该有什么风声了。”
他忽然明白了她去菜市场的真正用意。
饶顺走得匆忙,连身份证也忘了带,章橙沿路找过去,却发现他早已走得无影无踪。
路边伞撞的大榕树下坐着一群在说话的老太太,她们似乎是注意到了章橙,有人伸手冲她打了个招呼,章橙笑笑,原本是不打算走过去的,后来却被一位火急火燎赶来的大娘吸引了目光。
那大娘头戴一朵粉色的小花,身穿少数民族的服饰,步履匆匆,嗓门极大。
“我听说下滩那儿打捞起来一搜沉船,里头还有好几具尸体和好些物件,警察和警察局的领导,还有隔壁乡镇的领导都去现场了,围了好些人。”
章橙脑子“轰”地一声被炸开。
“下滩?下滩在哪里?”章橙忽然地插入让几位想要开口发问的大娘一愣。
“远着呢,从我们这儿坐车过去都要二十来分钟。”那个头上戴花的大娘急忙道。
“妹子,我们看你是外地来的吧?”有人忽然问道:“怎么?你家汉子在船上?”
章橙望向榕树的伸向远方的枝丫,摇头否认:“没有,他不是行船的人。”
他都是在背后指挥的人,怎么会亲自上船。
她有一瞬的恍惚,有人在摇她的胳膊:“妹子,你没事儿吧?”
她攥紧了手头的身份证,问道:“在哪里坐车去下滩?”
众人一愣,刚不是说船上没她的人吗,怎么还着急着要去下滩了,难道是情夫?
那是条运货出境的唯一水路,上滩一路平顺,到下滩时多险滩,水流急且暗礁多,稍有不慎就会有船栽在里头,这是章橙在路上听到的说法。
怪石嶙峋的山崖之下集聚了很多人,但凡稍微好一点儿的观望位置都被早些来的人占了,章橙往上头走了一段路,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才看到船只的残骸,对面的滩涂上并排摆放着四具尸体,用黄色的塑胶袋裹着,周围有警察戒严,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,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边上哭泣。
“大概都是外地人吧。”有群众根据现在的情况在揣测。
“我听刚才看过的人说,还是年轻人,真是惨,这么年轻就没了。”
“哎,走海上运输的人都是用命在赚钱,所以即便是工资高,我也不会让我儿子去搞这一行的,一出去就十天半个月的在海上飘着,又寂寞又危险。”
大家还在议论,谁也没人注意到那个刚赶来的年轻女人忽然挤到了前排,站在了离船只最近的位置。
她没见过那艘船,所以她不能够断定这是不是就是卓俊他们的那艘货船,她伸着脑袋望了又望,幸好,并没有看见任何她熟悉的东西,连那件唯一的挂在船头的衣服也不是她认识的。
她从人群中退了出来,带着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还是同情的心情退了出来,她往回走,滩上凹凸不平,稍有不慎,就会一脚崴到石头缝里,她的鞋子已经被水打湿了,还有裤脚,湿哒哒地黏在脚踝上。
有人从她的身后拍了她一下,她回头,只见一名从未见过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,眼神冷峻,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。
男人将她带到偏僻的角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。”
她看着他,眼神里除了打量便是警惕。
他再次说道:“你应该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。”
他身侧的枝丫从石头缝里伸个头出来,虽然很细小,但看得出它是极为坚强的。
她像是发现了什么,反问他:“你是谁?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?”
那人皱眉看了她一眼,最后什么也没说,转身就走,章橙想要追上去,但转眼却见那人和警察攀谈起来,她停下脚步,在那里站了很久,直到那人和警察一起离开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,她才松了自己紧握的拳头。
而饶顺这边得到了一个实质性的进展,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,一路小跑着回家,却见屋子里空无一人,当下心头一空,暗叫不好,转身就沿着路一路寻找,直到在大榕树下碰到那群说嘴的老太太,他才知道章橙去了下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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