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姐,奴婢听小膳房的人悄悄议论,薛才人宫里掌管膳食汤药的主事宫女,趁人不备,忽然一头撞死了。”
秀姀冷笑一声:“好个‘趁人不备’!难道,翮贵妃手下的宫正、司正、典正都是白拿月俸的摆设不成?”
释香讶然地看着她:“姑姑的意思是,今日之事与翮贵妃有关?”
“哼,六宫之中,有谁能控制卫良则为她卖命?有谁能买通薛才人身边的人,将竹鼠汤的事安排得天衣无缝?又有谁能让太医三缄其口,或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,以至于皇帝生怕再得一个生有天疾的孩子,宁可狠心落了薛才人腹中的胎儿?”
耳边听着秀姀忿然冷冽的话语,苏媺心中也清楚,鸣禽轩之事确有诸多蹊跷。
那曲婉华许久不出净瑕馆,今日的冬至节宴和金钲阁听戏,她也称病未曾列席,那么,是谁引了她去鸣禽轩的?
这恐怕不是一句“心血来潮,欲往园中观赏雪景,偶然进了鸣禽轩”,便能解释过去的。
而薛才人不过听了二人的争执,还未曾请皇帝和太医做出论断,为何她竟深信曲婉华所言,以致在鸣禽轩便昏了过去?
再者,卫良则在皇帝面前哭诉时,曾说“不忍婷宜公主被人误会有个心如蛇蝎的生母”。
稚女无辜,她以此博取景元帝的恻隐之心,可谓击在了皇帝的心坎上。
但卫良则不是个谨慎细心的性子,时常分不清轻重缓急,这句话,倒更像旁人教她说的。
诸般巧合背后,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,在森森宫禁中,肆意又阴诡地,拨弄着众人的命运。
无论真相如何,既然事关皇嗣,便已不是单纯的嫔妃私怨,端看景元帝如何决断了。
苏媺拿起绘了浅黄庭菊的小瓷匙,舀了一勺龙眼粳米甜羹,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。
不知檀墨是否放多了荆蜜,明明是往日吃惯的口味,今日,竟觉得舌尖有一丝莲心般的微苦。
她看向一旁的檀墨,忽然问道:“皇帝现在何处?薛才人的主事宫女撞墙自尽,他是否下令降罪于宫正司,或是严令他们继续追查?”
檀墨摇摇头,叹息道:“薛才人的孩子保不住了,皇帝想必心中不虞,下午散了戏,一直没出过晋德宫,奴婢也不曾听闻他降罪于宫正司。至于,是否命人继续追查,小姐也知道,那余下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宫人,再想查清此事,怕是不易了!”
释香撇撇嘴:“如此说来,不管是四年前卫良则是否毒害过曲婉华,还是今日薛才人的汤药里为何会掺了竹鼠汤,都只能是一笔糊涂账喽?”
秀姀毫不掩饰对景元帝的鄙夷:“哼,这种事奴婢见得多了!说到底,能不能查个清楚,要看想不想查个清楚!皇帝若想装聋作哑,有谁能叫得醒他?”
苏媺手中的小瓷匙轻轻磕在碗边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。
她容色微沉、长睫垂落,似小炕桌上那一盏青玉海晏河清蜡台下,隐在暗淡烛影里的一抹微敛的燕翅。
秀姀总是巴不得翮贵妃和太子一下子倒了大霉,或是景元帝从龙椅上摔下来,再不得做回这天下之主,如此浮躁心切,又怎能冷静处事?
她慢慢沉吟着,半是宽慰、半是警告地对秀姀道:“姑姑所言只是猜测,没有实据!不过,纵使四年前的事与翮贵妃无关,今日在鸣禽阁也并非她一手安排,但她执掌六宫,嫔妃、皇子、公主,无论哪一个出事,她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。如此,也算削弱了凤藻宫在皇帝心中的地位!”
一向敏锐的秀姀却未能听出苏媺的言外之意。
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方才的激烈厉气渐渐散去,神色变得淡然冷漠,又好似隐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辛之意。
“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了!这种事,高门深宅里常有,何况偌大一个后宫!论说起来,哪家的枯井里没死过人呢?”
一旁的释香身子一抖,激灵灵打个冷战:“姑姑快别说了,听着怪吓人的!”
她抱着一个缠枝粉莲的素锦包袱,有些懵然地看了苏媺一眼,忽然回过神来:“横竖这些事跟咱们没关系!过不了几日,小姐就该回家去了,要带的衣裳首饰,得赶紧准备好才是……”
释香一边说着,一边手脚利落地接着收拾起来,一时间,棹兰斋里盈满了她叽叽喳喳、清脆快活的说话声。
苏媺与檀墨不禁相视而笑。
她饮尽了盏中的龙眼粳米甜羹,慵懒地斜倚在棉软的梅子黄色柳丝含春的靠枕上,主仆几人絮絮地说着闲话。
棹兰斋里,灯爆金花,一捧新折的娇艳腊梅在暖意朦胧的烛光里傲然盛放,散发着一缕缕清雅怡人的疏香。
窗外,半轮孤峭的寒月,俯照着白茫茫似琼楼玉宇的大齐皇宫,若即若离的灯火与几点寥落的星子对望着,黯然而淡薄。
从这一日起,那个莫名失去的婴孩,仿佛化作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,覆在天子威严却沉肃的面容上,笼罩着每一座噤若寒蝉的宫苑。
而景元六年的新春,便在这一片沉肃冷寂之中,悄无声息地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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