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进门,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嘉庆,他瘦的厉害,思宁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瘦过。
面色铁青,嘴唇惨白,整个人像是皮包骨头似得,浑身都透着一股死气。
思宁心中有些发沉。
她甚至有些抬不起脚,不敢再往前走。
嘉庆看见她,却笑着招了招手:“你来了,过来坐。”
他的声音很弱,若不是仔细听,只怕压根就听不到。
思宁缓缓的走了过去。
她坐到了嘉庆榻前,看着他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嘉庆拉住了她的手。
他的手十分冰凉,凉的让思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
思宁迟疑片刻,也回握住了他的手,她轻声道:“皇上跟前怎么没有伺候的人?”
嘉庆笑了笑:“我嫌他们在跟前眼晕,就将他们都赶出去了。”
思宁听了垂眸,许久才道:“皇上该好生保养才是。”
嘉庆却只是看着她:“思宁,你心里是不是怨我?”
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
思宁都愣住了,她以为,他或许都不知道她叫什么,也是没想到他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。
楞完之后,思宁摇了摇头:“臣妾没有。”
这不是假话,她对嘉庆没有期待,也就没有怨恨,他们之间,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嘉庆听了这话却是苦笑: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好似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,整个人都看着生机又去了几分。
他沉默良久,终于道:“虽然你不怨我,可我自己是怨我自己的,太上皇在的时候,我不敢表露出什么,太上皇走了,我又对你们母子多有忽视,是我做的不好。”
思宁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,心中生出不忍,她摇了摇头:“皇上这话言重了,您对我们母子不差。”
嘉庆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:“不差,但是却也不是很好,你今日却是都跟我说起了老实话。”
思宁不言语,只是垂着头,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。
嘉庆叹息了一声:“我知道你的心思,或许知道的太晚了,心中总觉得有许多对不住你,可惜,现在也没机会还了,思宁,等我离世之后,我们的儿子就交给你了。”
思宁听到这话,也不知道是触及了什么,一滴泪水,啪的一声,砸到了嘉庆的手背上。
嘉庆愣愣的看着那滴泪水,想要笑,却只是勉强的扯了扯嘴角,他轻声道,就和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,语气一样温柔:“你能为我流泪,我很开心,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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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宁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,眼睛有些红肿,她不自在的垂着眸,好似想要遮掩自己如今的情绪。
而等在外头的鄂罗哩和青衿,也只当没看见思宁的神情,鄂罗哩将她一路送了出来,等思宁快要上轿子的时候,鄂罗哩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雕了一半的玉簪子递了过来。
“娘娘,这是您二十岁生辰那天,皇上原本想要雕出来给您的,只是雕刻了一半,皇上又觉得不好,到底没能送出去,皇上让奴才将这玉簪子埋到后院的桂花树下,不过奴才想着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,便一直收着,如今便再给您吧。”
思宁看着那玉簪子,一下子愣住了,
二十岁生辰,不就是她生下绵怡之后没多久的那个生日吗?
那时候她还在坐月子,生日也没好好过,但是她却记得,永琰赏了许多东西给她。
而这个簪子……
虽然只是雕刻了一半,可是依旧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,他雕刻这个簪子的时候,原本的刘佳氏应该还活着吧。
这是爱新觉罗永琰送给刘佳思宁的簪子。
并不是给她的。
思宁看向鄂罗哩,淡淡笑了笑:“多谢你了鄂公公,只是既然皇上当时没有给我,如今我也不好收下,你拿给皇上吧。”
鄂罗哩没料到她会拒绝,有些愣住了。
思宁没再说话,转身上了轿子。
而上了轿子的一刹那,说不上来是触及到了哪个点,她突然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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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打那天思宁侍疾之后,后宫的几个妃嫔们也陆陆续续开始侍疾,除了如妃,如今她怀着身子,而且胎像还有些不稳,嘉庆下了命令,不许他过来。
嘉庆开始养病,而前朝的事情,则是由绵怡监国。
他开始变得越发忙碌,每天都每个清闲的时候。
除了监国,他还需要去嘉庆榻前,接受嘉庆的教导。
嘉庆好像是要把自己知道一切东西,都要一股脑的倒给绵怡,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,每天都要和绵怡说两个时辰以上。
大家都掐着时间数嘉庆的寿数。
但是没想到,最后先死的,竟然是皇后。
据说是因为惊惧不安,再加上感染了风寒,这才一病去了。
嘉庆在听说之后,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,便再无评论。
绵恺在皇后灵前哭的死去活来,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额娘,还是在哭他自己虚无缥缈的前程。
十一月底,嘉庆的病情更重了。
太医那边,连皇上能不能过完这个年的话都不敢下定论。
绵怡发狠,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嘉庆榻前伺候,但是嘉庆此时却显得十分坦然,他对着绵怡道:“不必折腾,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。”
绵怡流着泪跪倒在嘉庆病榻前:“皇阿玛,儿臣无能。”
嘉庆却笑了笑:“好孩子,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,日后这江山社稷,阿玛也要交到你手上了。”
绵怡哭的说不出话来,嘉庆却牢牢地握着他的手:“一定要当个好皇帝。”
绵怡哭着点头:“阿玛,儿臣一定不让您失望。”
嘉庆笑了,这回的笑是释然的笑,他摆了摆手:“好孩子,阿玛知道你最争气,好了,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,阿玛有些话想要说。”
他说道最后,语气有些模糊。
绵怡跪在他榻前,看着榻上干瘦的老人,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浓重,一时间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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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宁站在书桌前,手里拿着一支笔,细细的在宣纸上勾勒。
这支笔是当年在南三所时,永琰送给她的,碧玉做的笔管,上好的狼毫,按着永琰当时的画讲,正适宜作画。
不过这东西自打到了她手里,也没用过几回,因为她觉得太过贵重,总怕摔着了。
可是今儿思宁也不知道怎么了,突然就起了兴致,让人将这笔拿了出来。
她的画也是永琰教给他的,在南三所的时候,乾隆忌惮儿子,因此永琰也没什么差事,除了读书,便是大把的时间,因此他们两人当时也是有过一段温馨时光的。
她跟着他学会了写字,学会了作画,虽然不见得多好,却也足够用了。
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画起了当时后院的那棵桂花树,金灿灿的一片,夏日的时候,格外的香甜。
正当她勾勒树冠的时候,青衿突然脚步凌乱的走了进来,她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道:“贵妃娘娘,皇上驾崩了!”
“吧嗒”一声,碧玉做的毛笔掉在了桌子上,果真如同思宁之前所想的那样,摔做了两端。
可是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这个了,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青衿。
似乎有些不理解她在说什么。
皇上驾崩了?
嘉庆死了?
永琰,永琰走了……
她腿一软,瘫倒在椅子上。
青衿吓的急忙上前来扶她。
听着耳边一声声“娘娘您别难受”,思宁茫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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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的养心殿,哭声震天。
绵怡哭的简直肝肠寸断,几次晕倒在嘉庆榻前。
张万福流着泪搀扶着嘉庆,哭着道:“王爷,您节哀啊!”
绵怡依旧止不住的流泪。
这时一边的军机大臣董诰一边哭一边道:“王爷,皇上新丧,之前又指了您为储君,还请您节哀,以国事为重啊!”
嘉庆刚刚将几个儿子,还有几位重臣都叫了进来,当着所有人的面,让鄂罗哩宣读了遗照,立皇长子绵怡为储君。
等宣读完遗诏之后,嘉庆便溘然长逝,死前只是对绵怡抬了抬手,似乎在喊他过去。
绵怡急忙膝行上前,但是等他过去之时,嘉庆的手已经从半空落了下来。
绵怡想着刚才这一幕幕,仿佛又想起了小的时候,阿玛陪着他一起玩耍时的样子,那时的他,也是这样对他招招手,他笑着跑过去,然后阿玛便将他举的高高的,他那时那样开心的笑,只觉得阿玛是这世上最高大伟岸的人。
可是现在,看着榻上毫无声息,枯瘦如柴的老人,绵怡满腹酸楚。
可是如今,他再难受,却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蔓延,他闭了闭眼,止住了眼泪,声音沙哑道:“董大人是什么意思,尽可言说。”
董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储君,小心道:“先取出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的密旨,然后再通传天下,以正君位,还有大行皇帝的身后事,也许得尽快收拾。”
“我如今悲伤不能自已,一切就都交给董大人处置吧。”绵怡淡淡道。
董诰谨慎的点了点头:“臣明白。”
说完他就找了另外几个军机大臣,去了前头拿密旨,而绵怡依旧跪在榻前,只吩咐内务府的人,看着以往皇帝大行来准备灵位。
内务府的人都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,准备起来也很顺畅,很快就换好了衣裳,整理好了灵堂。
嘉庆入了梓宫,底下的皇子皇孙们也都换上了孝衣,一时间整个紫禁城,都是一片苍茫茫的白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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