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乔锦瑟走远了,吴四才柔声向花斐依问道:“疼不疼?”
花斐依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天大的委屈,她眼含泪光,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,半天都说不出口。
好一会儿,她才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,凄凄惨惨的道:“好疼呢!”
“内子不懂事,还望阁主见谅。”吴四叹了口气,才道:“当年夜宣腹背受敌,夜帝刚继位不明事理,听信奸言下了追杀令,月轩又频出叛贼,兰迪一族被弃。”
吴四日常叙事,花斐依也没有出言打断,她十分习以为常的木着脸低下头去听,随手捏住袖口把玩。
“雁寒自古夜宣要塞,夜帝狼子野心,不怀好意,才上任就围剿雁寒,您率军迎战,护住了雁寒几千口人,成立慕灵,拥我妻乔氏为主,实属不易,理应感谢万分。”
“情况本就如此严峻,偏偏您遭叛贼暗算。上任阁主自知对不住你,让十几位心腹拼死护你离开,没想到此举竟丢了性命。”
“锦瑟毕竟是阁主独女,平日里针对你也是情理之中,她一直认为,是你害了她的父亲。”
吴四话音一顿,他转身看着花斐依,又道:“我本不想说这些陈年旧事,但还是想告诉您,希望您看在上任阁主的情面上,可以宽恕内子的冒犯。”
“我一直坚信,您会带领月轩走向辉煌。我知道您背负了太多责任,您是月轩的未来,万千子民都在看您,若有一日您不堪重负,慕灵虽是倭寇之流,但总会全力助您。”
吴四虽是习武之人,却常年多病,说话也总是轻轻的,不怎么严厉,可在花斐依听来,他说话的含义远比乔锦瑟要重得多。
自是有着一番道理,也讲着一番情谊。
她这么想着,叹了口气:“不必。”
吴四坐在木椅上歇了口气:“凃先生讲了些什么?”
这位凃老先生,是个迂腐的小官,略有文采。因为痛骂夜帝的文章被发现,于是在夜宣被夜帝缉捕追杀。幸而他早些年与几个江湖人有些渊源,被人一路护送到了雁寒。
乔锦瑟见他年事已高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但有些学问,便想着留他在教中当个教书先生,也能让年轻弟子们多识几个字,多涨些见识。
花斐依原来读书最是用心,无论是名篇还是俗句,她都能张口一字不漏的全背下来,很多先生常常赞她满腹经纶。
比起前些年情况,乔锦瑟发现,这次花斐依很是萎靡不振,生怕她出了什么问题,或者突然的惹是生非,就硬押着她去凃老先生那听教,谁知这一听,就听出篓子来了。
可惜了这番来之不易的关心。
吴四问道:“属下请教阁主,教义经纶是哪几道?”
花斐依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,半天才老大不情愿的说道:“自己猜。”
“阁主调皮,尽是出言不逊!”吴四继续坚持,随后又道,“属下还望阁主解惑。”
花斐依皱眉:“一寸山河,一寸血,我辈命不由己,必当受尽磋磨,方能安稳社稷。”
“务必谨记,*******,*******。”
“备受朝恩,精忠报国。”
她说得煞有介事,吴四先是一愣,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:“阁主又开始胡说八道了,属下可没听月轩有如此常道。”
“我说的,”花斐依理直气壮,“苛政如虎,荒淫无道,动荡不安,我那话可一个字也没说错,我看着夜宣是准备好改朝换代了。”
吴四闻言,笑容渐收,有那么一会,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,他的目光好像一直穿过了层层的山峦,落到了浩瀚无边的九州大地上。
好半晌,他才道:“阁主一个女孩家,为月轩撑起一片天地,自是不易,我本是希望您万事平安,一生无忧的。无论怎样,我和锦瑟定护住您,不会让您任人宰割。”
花斐依一扬眉:“太仓一粟,微不足道。”
“属下知道。”吴四颇为自嘲的笑道,“我们只希望阁主平安。”
“至于凃老先生,他与你没什么干系,但他本就迂腐,重于世俗,世人说什么,他就信什么,属下看他也没什么坏心眼,就是希望女子都能德容兼备,温柔贤良,这是他的私心。”
花斐依立刻道:“呸!”
吴四弯了一下眼角,接着道:“他一把年纪,逃难到这九死一生,如今孑然一身,又怎么会不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?只是他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尽干些龌龊事,应是不明是非的,就想拿些伦理纲常来训训……这也算是老书生伤今怀古、自怜自哀了。你听他说话,哪怕是通篇谬论,也不必立刻拂袖离去,都是可怜人而已。”
花斐依听此也不想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。
“再有,凃先生他年事已高,糊里糊涂的,阁主不如不与他计较。”
吴四话音一转,又道,“您的下属护主心切,出手伤人,欲把他逼离雁寒,以此杀鸡儆猴,我看不妥。”
花斐依道:“凃老本不该妄议兰迪,锦娘也不该妄论我等手段。”
吴四抹了一把汗:“都不懂事,阁主见谅,属下这就回去与他们说说。”
花斐依重重的哼了一声。
乔锦瑟以前揍过她,她就是要跟她对着干。
反正面子上不能输。
这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花斐依一向谨慎,当时虽是重伤昏迷,也留了个心眼对周遭发生的一些事儿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。
她记得是那个阴雨绵绵的春日,月轩又遭叛乱……
那天,处处都是喊杀声,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,花斐依依稀记得自己被一个人紧紧的捂在怀里,那个人怀抱宽厚,有股浓重的药味,应该是位医生。
他把她送到了雁寒。
花斐依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,她费力的睁开双眼,看见那个将她护送来的人后背上插了几支箭,血流了一路,已经凝固了。
她真真切切的看着,直到现在,花斐依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脸,但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流血的后背。
那个人似乎姓夜,皇室后人,所以皇宗贵族也不全是坏东西。
正因为这件事,花斐依第一次起了杀人的念头。
那便是后来传她心狠手辣,惨无人道的原因了,可她不屑于解释。
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。
懂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,不懂她的人她不需要解释。
至于把凃老先生打晕,卖去楼里的蠢货,她想她本就确定人选。
她走回了自己的屋里,打水洗了个澡,顺便从库里拎了把长刀,放在了床角,杀气腾腾的准备去找花不曾算账。
夕阳逐渐被暮色吞噬。空中绚丽的晚霞已经变为了灰褐色,好像被什么人撕成了碎片,一条条、一缕缕的占满了西边的天空。
“咚!”的一声巨响,尘土飞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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