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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老虎屯的日子
1966年上半年,郊区开始四清。局里决定我和我们科的张来福参加郊区的四清工作队。
我被分配到郊区四清工作团东鞍山四清工作队老虎屯四清工作组。在沙河公社开完工作团大会,在东鞍山公社开完工作队大会,之后,我们工作组进驻了东鞍山公社老虎屯大队。
工作组成员。我们工作组一共7个人。组长老白,部队新转业的干部,分配到自来水公司工作,尚没有去上班。副组长李纯治,沙河公社的公社干部,是王崇伦同志的发小。解放初期,王崇伦去鞍钢当了工人,李纯治不愿意去,在沙河继续务农。田艺,五金公司的干部,从有了四清工作队的时候开始,他就是四清工作队的队员了。从开原回来,又参加了郊区四清。可以说是一个老资格的“运动员!”以上三个人都是党员。另一个人是劳动局的干部,姓徐,名忘记了。还有两个女孩子,是辽阳师范学校的应届毕业生。一个个头较高,身材单薄,清瘦,小眼睛,姓高;一个小个,身体壮实,较胖,大眼睛,姓王,两个人都比较活泼。我和师范学生都是团员。几个月的共同生活与工作证明,这是一个团结的集体,和谐的集体,缺乏“左”的精神的集体。
老虎屯大队。老虎屯大队在西鞍山南侧的老虎山脚下。老虎山有如一只休闲的老虎,有头有尾,东西向横卧在鞍山市区的南侧。老虎屯的南面、西面相邻的是属于海城县的腾鳌公社,紧邻将军屯。老虎屯有两个小队,一小队王姓人为大户,农业人口较多;二小队刁姓人为大户,鞍钢职工较多。
老虎屯大队是一个工业户、农业户混杂,种粮和种菜并举的大队。这是郊区比较边远地带农村的特点。职工工资和卖菜的收入是这个大队现金的基本来源。老虎屯另一个特点是信奉基督教的人比较多,大部分信徒都在二队,还有一个老牧师。
我们工作组住在一小队姓周的一户家中,与王、刁两大户无亲戚关系,也无其他关联。这是事前和大队支部书记商量了之后决定的;是工作组进村后做的第一件重要决策。
老虎屯大队集中了三、四十个历史反革命,他们是1951年肃反的时候市里的挂了号的反革命分子,被遣送到这里。大部分是国民党的军官,上至将官,下至校官,虽然他们已经是“死老虎”,听了,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。我们进村之前,他们都戴上了白胳膊箍,民兵已经加强了对他们的人身监视。
吃派饭。民以食为天,吃饭第一。工作队进村,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,就是吃饭。关于吃饭,上级规定,要在生产队贫下中农家一家一天,轮流吃。通过几年来农村四清关于吃饭的情况,已经总结了一套避免产生问题的经验。工作队进村之前,在郊区工作团的大会上,就宣布了在农村吃饭的必须遵守的纪律。最基本的要求还是每一顿饭四两粮票两毛钱。基本的纪律是五不吃:大米、白面、鱼、肉、蛋。同时根据前几期四清工作队的经验,提醒新队员注意不要说社员家做的某种饭菜好吃。比如,在开原,一个工作组在老百姓家吃了一顿苞米面锅贴,老大娘问道,“好吃不?”队员连声赞叹,“好吃!好吃!”结果,从此以后,家家户户都给工作组做锅贴,一直吃到工作组离开。
另外一个问题,虽然不是吃饭问题,还是和吃饭的事情一起说了。男队员不要和社员家的年轻女性过于亲近,特别是不要给大嫂抱小孩。一个队员见房东媳妇抱着孩子做饭,就主动把孩子从人家怀里抱了过来,一来二去,造成了误会,引起房东年轻夫妇吵架。
老虎屯有相当一部分家庭都是和市里一样吃供应粮,基本上是大米、白面比例较大。到社员家吃派饭,还要特为给我们准备粗粮。
夏天苞米可以烀着吃的时候,几乎每一个社员家都给我们烀青苞米吃。大概是我们一不小心,曾经说过烀青苞米好吃;其实真的好吃,我们愿意经常吃烀青苞米。土豆炖豆角,烀茄子拌大葱大酱,烀青苞米是东北地区夏季大家都喜爱的时令饭食。
也有尴尬的时候。一次中午到一家社员家吃饭。进门的时候,看到在锅台上的一个碗里装了几个鸡蛋;锅里正在煮着菠菜汤,白组长看见后,急忙对做饭的大嫂提出警告,说道“我们有纪律,这鸡蛋可不能往菜里打啊!”
“知道。这不是给你们吃的。快进屋,上炕,别下地。”大嫂笑嘻嘻的说着,把我们推到里屋。
我们上炕刚刚坐下,就听到咔嚓咔嚓打鸡蛋的声音。白组长立刻和李组长说,“你快去看看,可别让她往锅里甩鸡蛋。”
“你看看,你这不是让我们犯错误吗!”李组长说话声音有些大。
大嫂:“自己(家的鸡)下的,也不花钱。没事。”
李组长回来,看着白组长,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。大嫂已经把一盆鸡蛋菠菜汤端了上来。笑着说,“吃吧。没事。就这么一回,以后指定不犯纪律了。”
白组长看看大家,对李组长说道:“吃吧。一盆汤,不吃白瞎了,浪费更不好。吃完了我去队部检讨。”
还有一次是晚饭,吃烀土豆。按着常规,吃烀土豆都是谁吃谁自己扒土豆皮。这家的一位老大娘,一盆土豆端进屋,没有放到我们的饭桌上,而是放到靠墙的柜盖上。一边看着我们吃饭,一边扒土豆皮。农村人,经常做庄稼活,手自然没有我们坐办公室的城里人那样洁白,特别是她的手指甲比较长还有些发黑。小高和小王见了,急忙下地,对老大娘客气地说,“大娘,谁吃谁自己扒皮,怎敢劳驾老大娘给我们扒土豆皮!”老大娘捂住土豆,不让她们俩个把土豆拿到饭桌上。
“丫头,你们上炕吃饭,扒土豆皮不费事,扒好了,我给你们送桌上去。”老大娘说着,把两个姑娘推回到炕沿上。
从心里讲,我们没有嫌农民脏的思想,因为我们几个人几乎都是在农村长大的,从农村出来的。不过,实话实说,吃别人扒皮的土豆,实在难以咽下。扒好了皮的土豆端上桌,又不能不吃,只好装模作样的勉强咽下。在我的日记里,(参加四清工作队之后,我记了日记)记下了这件事,我问我自己:不愿意吃贫下中农亲手扒皮的土豆,是不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?说明自己思想改造还是不彻底?**的“老三篇”还是没有学好吃透?(读者们!看了我的这段话,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,或者是“唱高调?”“装洋相?”非也。那是因为你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;没有受过那个时代的思想教育。)
看档案。为了掌握我们大队三、四十个反革命分子的情况,经工作团批准,我们到汤岗子派出所,取回了他们的档案。那天上午,天气晴朗,我、田艺和两个师范女生小王和小高,一起坐着一小队的胶皮轱辘马车到了汤岗子。派出所交给我们一个大木箱(大约长1。2米宽0。6米),有车老板和派出所民警的帮助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出来装到车上。
大木箱放到了我们住的炕上炕梢。白队长扯去了封条,打开了锁头,看了看,“啊呀!满满的一箱子,够多的了,这得看到猴年马月?”他盖上箱子盖,看了看我,说道,“大学生!(到了工作队,他们都叫我大学生)这个任务交给你了,没事的时候,你给我看看。钥匙交给你。”
第二天,他们出去走访贫下中农,了解大队干部“四不清”问题。我在家坐在炕上看这群反革命分子的“大作”。这些人档案中的主要内容是自传、交待的罪行、检举他人的问题等等。多数人的档案都是洋洋万言,甚至几万言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些人字写得好,个个都比我强。另外,内容比较丰富,看了,并不觉得枯燥无味。每一件“罪行”都是一个“故事”。多数都是执行公务,尽职尽责。没有血淋淋的杀人放火之类的罪行;因为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在镇反和肃反的时候基本上都镇压了。
吃了晚饭,我向组长汇报阅读反革命分子档案情况,之后,我说,“档案记载的都是解放前的事情,现实表现如何,看不出来。”
李组长:“那是当然。我想,用不着挨个看。”
白组长:“可也是。那样吧,将来哪个人有问题了,再找出来看看。一般的就拉倒吧。你们看行不行?”
“组长英明。那个破档案,看不看无所谓。”田艺在炕头抽着烟斗,插了一句。
我:“田艺是‘老四清’了。经验丰富,说的有理。”
白组长:“不看了。还是准备查账吧。”
查账。查账是清经济的重要步骤或手段。白组长和李组长分配我和两个师范生,到大队部,查账。大队支部书记领着我们三个人见了大队会计。他对会计说,“工作组从现在开始查我们大队的帐。你要主动配合。查什么,给什么。帐上存在什么问题,你要主动和工作组讲清楚。”
大队会计是一个经验丰富、业务熟练的老手。无论是账簿还是传单、凭证都做得十分规范。我们三个人看了一天、看了几本账簿,从逻辑关系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。
在向组里汇报的时候,我说,“这个老会计真的了不得儿,帐做得立立整整,干干净净,挑不出错。”
田艺:“据我的多年四清工作经验,越是把帐做得天衣无缝,越是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玄机。”
老徐:“是这样。不过,要想查出问题可就难了。”
白组长:“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。大学生不是学的财经吗,想想办法。”
田艺:“他学的那都是纸上谈兵。别怪我说话损一点。”
我:“对!是那样。从参加工作那天起,我就没有碰过会计帐。”
李组长:“我的意见,那些破帐,就不要挨个查了。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是卖菜,有金钱往来。你们三个重点查一下卖菜的收据。先从最近的查起。也可以到市蔬菜公司去对一下那边的存根。你看呢,白组长。”
白组长:“我看,行。另外,如果有群众检举揭发了什么问题,我们就查有关的帐、或是发票。你们三个什么意见?”
我:“好。就按两位组长意见办。你们两个呢?”
小高、小王:“听你的。”
于是乎,我们三个人又看收款凭证,又看现金账、银行帐。还多次跑到蔬菜公司财务科核对卖菜收据。几个星期过去了,一笔问题也没有查到。这期间,也没有那个社员检举揭发财务会计方面的任何问题。随着文革向农村蔓延,查账工作也就不了了之。
忆苦思甜。“天上布满星,月牙亮晶晶,生产队里开大会,诉苦把冤伸……”这几天大队的广播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播送这首流行歌曲。田艺和老徐经过走访,在二队找到了一个诉苦对象——老刁头。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培养,基本上可以登台忆苦思甜了。
忆苦思甜大会那一天,我们让妇女主任和民兵连长简单的布置一下会场:在大队部门口,摆了一张桌子,铺上台布,又摆了一排凳子。开会时,大队小学的学生和大队的共青团员坐在会场(大队部的院子里)最前面。田艺站在桌子前面,指挥他们唱起了“天上布满星,月牙亮晶晶……”歌曲。唱到“万恶的旧社会,穷人的血泪恨……”时,田艺对着他们大声喊道,“同学们!唱的稍慢一点,再悲痛一点……”于是,出现了仿佛农村死人哭丧一般的声音。会场边上站着的女社员,有的不免捂上嘴、偷着笑、扭过头,害怕让人看出她们那种不够严肃的表情。尽管如此,还是没有掩饰得了,没有躲过我的视线;当然,我是不敢笑的。
歌声停止,大队书记宣布诉苦大会开始。“社员们!注意啦!现在请老刁头进行忆苦思甜。(他把坐在离桌子较远的凳子上老刁头拽过来)过来,讲一讲旧社会让你受的苦,新社会给你的甜。你就把工作队帮助你准备好了的那些话跟社员们说一说吧。”
老刁头开头说的基本是田艺和老徐培养的内容。说了几句之后,突然手指站在学生后边的几个小伙子,“你看看你们,啊,一天吊儿郎当的,地里的活计不好好干,一天挣那几个屁崩的臭工分,将来上哪去娶媳妇!”田艺和老徐觉得不对劲,连忙给老刁头使眼神,坐在他身边的大队书记用胳膊肘子拐了老刁头一下,老刁头仿佛明白了,于是,又按照事前的准备,讲了几句。说着说着又走题了。他说,“……啊,他妈的60年,没吃的,地里的豆叶子,地瓜秧子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;高粱、苞米连皮磨了跟土豆片搅和一起熬粥,稀拉咣当,能他妈顶饿吗!……啊,旧社会,给他妈的地主刁老艮扛活,割麦子还给烙筋饼、做豆腐脑……”
田艺一看,小声嘟囔一句,“坏了!”疾速跑到白组长跟前,“怎么办?”
白组长对大队书记小声说,“别讲了。你看呢?”
大队书记站起来,“老刁头!别说了。(对着大家)今天忆苦思甜就到这了。散了!散了!”
回到住处,田艺和老徐向两位组长检讨,白组长说,“用不着检讨。这老爷子,糊涂了。以后,咱们是不是别搞这些活动了?”
李组长:“我看行。现在市里出现了‘红卫兵’在大街上造反。我看,咱们让民兵把村里的这帮反革命分子看好了,不出乱子就行了。”
白组长:“对。老李,咱俩这就去找民兵连长。”
秋收。老虎屯大田不多,秋收的工作量不是很大。由于文革运动日益激烈,农村四清已经陷入半停滞状态。下地和社员一起干点农活,成为我们我也可干的事情。有两件事记忆犹新。
割谷子。二队要收谷子,一早,民兵连长就过来了。进屋就问,“今天我们二队割谷子,你们去不去?”
李组长:“去。有没有有情况的(针对小王和小高),谁不行,就呆在家里。”
两个人:“没事。”
割谷子对于我这个暑假经常打茅草的人来说没有什么难处。到了谷子地,民兵连长故意凑过来,和我挨在一起。说道,“怎么样,大学生!咱俩比比?”
我:“行。不过,我落下了,你先到头了,你得给我接接短。”
民兵连长:“那当然。落不下你半根垄,就算你赢了。”
“那好!一言为定。”
民兵连长:“驷马难追。来,准备好,一——二!开始!”
我心中暗暗高兴,我绝对有把握赢定了。
民兵连长稳稳当当,不慌不忙地,左手抓住一把谷子,右手的镰刀下去,喳的一声,割下一把谷子,整整齐齐地放在脚下。接着,左手又抓住一把谷子,右手的镰刀下去,喳的一声,……就这样,有条不紊的向前割去。
我没有割过谷子、水稻、小麦之类的庄稼,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砍过苞米,到鞍山之后,割过高粱、大豆。虽然我在农村长大,毕竟不是典型的庄家人;虽然小时候看到过人家干农业活,也应是“目濡耳染,不学以能”,但毕竟在种地割庄稼方面不是“科班出身”,没有割庄稼的“专业”素养。我的擅长是割茅草,那是一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。我割谷子当然也只能沿用割茅草的“技术”。我一刀搂下去,不是割下一把谷子,而是倒下一小片谷子;不是一把一把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,而是戗毛戗刺地堆在一起。三下五除二,够一捆了,有打茅草的捆绕基础,还是比较熟练的捆好一捆谷子。如此这般,接着继续向前搂。我割到半根垄的时候,民兵连长才割到三分之一多一点。落在后面的民兵连长,不免加快了镰刀挥动的频率,头上渗出了汗珠。我回头看看,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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