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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九)要账
在财政局短短的几年时间里,两次到外地要账。
1973年末第一次出去要账。从1971年开始,国家实行包干型财政体制,国家对地方实行财政支出和财政收入大包干。中央和省里于年初核定鞍山和鞍钢的财政收支数额和上缴利润额,超收归我市和鞍钢自行支配使用;如果收入完不成收缴任务自求平衡,中央和省里不再负责。这一年进入12月,超额完成全市财政收入和鞍钢上缴任务已成定局。傻子都知道,多超收一分,就多得一分,多超收十分,就多得十分。全力以赴把外地的欠款收回来,增加财政收入的入库金额,成了市里和鞍钢各项工作的首要任务,当务之急。
市里决定由财政局、人民银行、鞍钢联合组成到全国各地清算货款的要账队伍。我和鞍钢财会处负责人杨椿为一组,到山西的太原和榆次的几个企业要账。
杨椿于1969年9月至1971年5月曾经担任过财政局革委会副主任。那个时侯,党政合一、政企合一达到了极点。鞍钢的企业管理机关在市革委会里有一个第一工交组,鞍钢的财务管理(财务处、基建处)也合并到市财政局,直到1971年上半年才从财政局分出。
杨椿高个,较消瘦,平易近人,嗜酒。
到了太原,我们先去太原钢铁公司要账。去太钢要账比较顺利,毕竟都是属于冶金部的企业,到了公司的财务部门,人家就明白了我们的意图,很快就答应转账付款。
太原铁路局就麻烦了一些。太原铁路局使用鞍钢的重轨扩建太原火车站等铁道支线。
我们到了铁路局的基建处,基建处的同志很客气,说,这批重轨是用于技术改造,属于计划处的管理权限,让我们到计划处去要钱。
到了计划处,计划处处长也很客气,说,这批重轨是用于基本建设,属于基建处的管理权限,让我们到基建处去要钱。
“我们方才从基建处过来,他说技术改造由你们计划处负责,你说是基本建设,基建处负责。我们到底找哪个部门?”听了计划处处长的说辞之后,杨椿问道。
“找李处长!……怎么回事?这批重轨不是用于基建吗!怎么推到我们这里来了?……”计划处的张处长听了杨椿说话之后,给基建处打电话,两个处长在电话里你一句他一句,争执起来,呶呶不休。
“请把电话给我。”杨椿从张处长手中接过电话。挂通了鞍钢销售处的电话。“哪位?……找王处长……啊,老王,我现在在太原铁路局,来要那笔重轨的款子。……他们扯皮。这样吧,下一批重轨不要发货了……等他们给了钱以后再说。”
张处长:“别……别介呀,工程正在施工,不能停工啊。”
杨椿:“那怎么办?不给钱,我们不能再发货了。”
“你们二位先坐一会,我们立刻找领导研究一下,请稍等。”张处长说完,走了出去。
大约过了十几分钟,张处长领来另外一位同志,寒暄一番,他说道,“对不起啊,我们的工作协调的不好,请谅解。已经通知财会处立即把这笔货款划拨给你们。”
杨椿:“谢谢你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。”
要账的下一个单位是榆次的一个军工企业。榆次距离太原不远,坐火车几十分钟就到了。这个企业更横,说什么也是没钱。非要不可,让我们到七机部去要。杨椿这回没有生气,无可奈何地离开了那个企业。他说,“遇上这样的主,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。”
这次到太原,看望姑母和大哥大嫂,是我的一项私人要务。1966年在瓦房店驻军表哥所在的高炮部队调到云南抗美援越前线,到越南参加了抗美援越战斗。从越南归来后,表哥所在部队驻到了太原;姑姑和嫂子也随军来到太原。
表哥在太原市城市管理局支左,和我们局的王军代表一样,也是军代表。他和我们鞍山的军代表不一样,不参与局里的斗批改或业务领导工作,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。比如,跟随公园的头头们到广东去买猴,等等之类的闲事。
入乡随俗,姑母说,到了太原,吃的就得学当地的习惯,比如包胡萝卜馅羊肉饺子,冬季在门旁、窗户下把雪里红摞起来储存,顿顿饭都离不开吃醋。大嫂说,想不到山西这个没有大海的地方,鱼没少吃。原来,他们的左邻右舍的人对吃鱼不感兴趣,发的鱼票很少买鱼,知道姑母一家是东北人,喜欢吃鱼,所以,把鱼票给了他们。
离开他们的时候,大嫂给我的孩子们买了几块做衣服的彩色鲜艳的条绒。大哥问我还需要点什么,我说什么也不要。想到了杨椿的嗜好,我说,“和我一起来的鞍钢那个同志喜欢喝酒。”
大哥说,“那好办,我给他弄点汾酒,带回去。”
在我们离开太原的头一天晚上,大哥送来七、八瓶没有商标的汾酒。他说这种没有商标的汾酒比市场上凭票供应的汾酒质量好得多,是属于特供的好酒。杨椿得到酒之后,自然是喜溢眉梢,连连道谢。在坐火车回家的路上,杨椿说,这次出来要账,最大的收获就是这几瓶特供汾酒。
要账的空余时间,游览了太原的名胜晋祠。人说“不到晋祠,枉到太原。”所以晋祠是一定要看的。
到了晋祠,游览了圣母殿和附近的景观。圣母殿中的圣母邑姜在殿上居中而座,周围是几十个彩塑侍女,塑造得面目清秀俏丽,形象逼真生动,情态从容自若。是我之前看见过的塑像最值得欣赏的珍品。
我对殿前的鱼沼飞梁很感兴趣。鱼沼为一方形水池,池上有十字形桥面,称为飞梁。人在桥上,可以前后左右任意穿行。听说,这种十字飞梁十字形桥式,在我国古建筑中罕见,现存的仅此一例。
圣母殿左侧石阶旁一颗向左倾斜硕大的柏树,树干苍劲雄伟,枝叶稀疏,皴理深刻,说是北周时代种植的,叫周柏;令我惊叹不已。听说还有一颗树干粗壮,枝条虬劲,绿叶如盖的唐槐,我没有去看。
圣母殿前的难老泉有十分感人的传说。柳氏担水和张郎三七分水的故事,听了以后,铭刻心中,没齿不忘。不难看出,太原人自古以来就对水情有独钟。
午后五、六点钟,在迎泽大街上,出现一种我觉得奇怪的景象,放眼看去,每一个电线杆下面都集聚着一群人,多数是下班回家的企业职工,从很多人腋下夹着饭盒就可以看得出来。走到人群近旁,才知道,他们正在听电线杆子上边的扩音喇叭播出的刘兰芳的评书;播的是哪部书,没有记住。
翌年,岁末,我再一次出去要账。这一次我是和工业财务科的刘枕江一组。要账的路线是从鞍山出发到桂林、昆明、成都、自贡、重庆、武汉,最后是从上海坐船回到大连,饶了一大圈。
现在看,我们走过的正是旅游热线。旅游,在那个时代还是极其奢侈的事情,还没有如现在这样已经成为很多城乡居民消费支出的构成项目。我们那个时侯到了那些地方,只是欣赏欣赏风景,观看观看名胜古迹;并没有娱乐休闲的概念,更没有购物之类的场景。
这一圈要账的企业基本是军工企业和中央企业;都是些陈年老账。基本上是白跑了一圈,分毫账款也没有要到。临走的时候,头头们也说过,这些企业都是不敢得罪的横(heng)主,让我们尽可能想办法,能要回来多少是多少。我们两个当然不敢懈怠轻忽。
这一圈,到了哪些企业,现在已经记不清了。到重庆铜元局尚有记忆。
进了铜元局厂区,蒿草丛生,在杂草之间,横七八竖地散落着闪闪发光的锥形筒状不锈钢单体部件,听说是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喷口。一个工人坐在两个摞起的汽车轮胎上,手里捧着一个大口径的搪瓷缸子,里边的茶叶堆积了少半碗;他正背对着太阳悠闲的品茶。整个厂区静悄悄,人迹罕见,没有一点生产的迹象。
好容易在财会室碰见一个人,我们说明了来意之后,那个人笑着说,“要账?没钱!工资都发不出去,哪有钱还债!”
这时,从外面进来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一个人,看看我们,问道,“干什么的?”
“鞍钢来要账的。”原来那个人回答。
进来的人:“等着吧,部里什么时候拨款来了,发完工资,首先还你们鞍钢的货款。”
刘枕江:“那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“什么时候?虎年大概没指望了。”后进来的人,说完,磨身出去了。
“还有别的事吗?”原来在屋里的那个人,笑嘻嘻的看着我们,很明显,下了逐客令。
铜元局是重庆最老的机械工厂,诞生于二十世纪之初。在抗日战争中生产子弹,为中华民族抗击日寇立下汗马功劳。解放后,是三线的重要军工企业。
我们所到的其他企业,大体上也是这种态度,一是工资还没发呢,二是等部里拨款,好像他们事先串通好了,口径是何其相似乃尔。当然,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,有的大门紧锁,有的门卫告诉你,放假了。
由于没有占用更多时间进行要账工作,在各地方等车的较长的时间里,便有了机会看风景,浏览名胜古迹。虽然有自己责任在身的约束,内心里还是十分庆幸:能够利用这难得的短暂时间去看看久已企盼的、中学地理上学习过的、没有看见过的美景风情。
在桂林去了七星岩和芦笛岩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岩洞奇观。洞里面灯光昏黯,洞中石笋、石乳等凡是人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,无不留下人们抚摸过、光滑的印痕;低矮、狭窄的洞壁上更有火把烟熏火燎的污渍;这些并没有影响我观赏的兴致,倒是感叹先人们发现这些岩洞的久远历史。
到了象鼻山,由于当年干旱少雨,象鼻子周围已经露出了沙滩,人们可以随便行走在象鼻和象腿之间的圆洞之中。漓江上,去阳朔的船只停航,畅游漓江的美梦憾然破灭。
在昆明游了西山。从山下顺着平缓的山道,一直走到山的尽头,登上龙门,下面是悬崖峭壁,五百里滇池就在脚下。想不到老天造化如此神奇。
旅店边上是一个专卖过桥米线的饭馆。宣传板上写了过桥米线由来的故事,很是动人,也勾起了我们两个尝一尝米线的兴趣。过桥米线的高明、奇特之处是那一大碗不冒气的高温鸡汤,生肝片、生肉片、生鸡片都能够给你烫熟。可见昆明人有智慧,有创新精神,有口福。
成都是一个好地方,到了那里,不知道为什么,天府之国的誉称立即浮现在脑海。要账之余,匆匆游玩了武侯祠和杜甫草堂。
有一件事情让我大开眼界。有一句话叫“哪壶不开提哪壶”,一直没有吃透这句比喻的因果联系。我从小到大,所看到的卖开水的都是大茶炉烧水,茶炉上方有两个汽笛,当汽笛发出“呜呜”鸣声,水就烧开了,就可以沏茶或是灌暖壶。不存在提不提水壶的情形。
在成都的那天,正赶上“骡马大会”(集市)。会场的一角人们在喝茶。烧开水的炉子是一个大约一米高,几米长,可以成排摆放几十把水壶的大炉灶。服务员不断地从炉灶上提下水已经烧开了的水壶,为喝茶的人沏茶续水。看了这个场景,令我茅塞顿开,原来,这就是“哪壶不开提哪壶”的出处。此情此景,让我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:为什么古人让我们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。
从成都去自贡,坐火车在内江下车,再坐一个多钟头的汽车。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市区高处的采井盐的井架;还有肩上担着两大竹筐装着雪白食盐的挑夫。
要账没要着,跑到恐龙博物馆里看了看巨大的恐龙化石骨架。真难以想象,地球上居然还有过这么庞大的生物存在!
在自贡吃了闭门羹,我们两个没有停留,赶上一班汽车,回到了内江。在内江去重庆等火车时候,我们两个在火车站旁边的副食品商店看见卖橘子。商店的橘子是凭票供应当地居民,每人(或许每户)二斤半。看着黄灿灿的大橘子,十分眼馋。我对刘枕江说,“听说内江的橘子是四川最好吃的橘子。若是能买点就好了。”
刘枕江:“要不跟营业员说说,买点?”
我:“试试?”
“同志!我们是外地出差到此地的。看到你们这里有这么好的橘子,真想尝尝。不知道能不能卖给我们点。”刘枕江凑到一个营业员跟前,笑嘻嘻客气地跟人家说道。
这个营业员看看其他几个人,说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当地话,有一个营业员点点头,然后,这个营业员对我们说,“行,卖给你们二斤半。”
我们两个向人家诚恳热情地致谢,之后,急不可耐地扒皮吃了起来。在我的记忆中,大概有好多年没有吃过橘子了。
到了武汉,要账的最后一站,还是一无所得。刘枕江临来时带一项私人任务,给工业科一个同志在武钢工作的一个亲戚稍20斤全国粮票。我们两个来到武钢家属宿舍,这片宿舍区和鞍钢的家属宿舍大概是同一套图纸,仿佛回到了鞍山。特别是宿舍区里妇女们的言谈话语,更是辽(阳)海(城)味道十足。这里居住的几乎都是鞍钢过来的职工家属。
到了武汉,长江大桥是一定要走上去,近距离看一看,摸一摸。这是我国“万里长江第一桥”,**诗赞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。这座大桥,一直是我们那一代人心目中的骄傲。
武汉东湖辽阔舒展,远比杭州西湖大气。游湖的人寥寥无几。遥望湖对岸远处武钢巍巍高炉影影绰绰的壮丽景象,倍感亲切。
可叹,在武汉我患上重感冒。在汉口的一家医院扎了一针青霉素和退烧药。打针的时候,护士让我坐在一个方凳上,他坐在在我身后,就这样完成了臀部肌肉注射。回到鞍山的时候,我和很多人宣传,武汉医院打针比我们这里撅着屁股趴到床上挨扎舒适,文明。
从家临走的时候,我们两个各领一项任务。刘枕江是张柯南交代的,必须在成都给他买两瓶郫县豆瓣酱,这是必须完成的雷打不动的死任务;因为张柯南的小媳妇是四川人,特别想吃家乡的豆瓣酱。刘枕江从出发那一刻起,就常常把这个任务挂在嘴边,须臾不敢遗忘。到了成都,刚刚找到旅店,他就跑到附近商场,把两瓶郫县豆瓣酱买了回来。我劝他不用这么早在成都买,到上海再买也不迟。他说,“那不行!张柯南特为嘱咐,必须在成都买,说,别的地方卖的是赝品,不好吃。”
一路上,刘枕江小心翼翼的拎着这两瓶豆瓣酱,惟恐不小心把豆瓣酱的玻璃瓶子打碎了,前功尽弃。
我的任务是赵翘科长委托给她爱人买一斤茶叶。当时,茶叶到处都是凭票供应。还好,在重庆南温泉的一家茶叶店,碰上了不要票的茶叶。高高兴兴地买了一斤回来。拿回来交给赵翘,第二天赵翘科长说,茶叶捂了。对于此事,在我心中一直存在一种办事不利、对不起人家的内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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